《【苍霸新春十二时辰】旌旗》
新亭侯上的细小尘埃被抖落。
布巾擦拭过雪亮的刀身,上头便清晰地映出了张青年人的脸。
还有双眼。
像丰茂水草围绕的幽深水潭,看不清底,捉摸不透。
“主帅,这次与浩气盟一战非同小可,您还是要用这把刀吗?”
亮光顿了顿。
霸刀好看的眉不自觉拧起,指尖描摹着上边的裂痕,停在了裂口处——用力过大留下的。
不深不浅,不长不短。
刀的质地精良,能被留下如此痕迹,也能想到持刀者到底是使了多大力气。
男人沉吟片刻,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对,我不应当用这把刀。”
非同小可。
若这一战赢了,恶人谷便能过个安稳的好年。可败了……
况且,对面的指挥已经不是那人,不会再有手下留情。
可他还抱有一丝期冀。
过年……
若是能从浩气手下生还,他就去找……
不知道那时候雁门关下的雪大不大。
下属见他没有把刀放下的意思,嘴碎,没忍住问:“主帅,这把刀有了裂痕,已经不再适合上前线了,为何还要留着?”
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对这把刀视若珍宝。
“因为这是我……”
话语滞住,他转身离去,一手拖着刀,一手扶着门框,脚也已经跨出门外。
就在下属以为他不打算说时,传来喑哑而疲倦的声音——
“这是我一个故人送的……”
柳钰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见到薛停云是在几年前了。
记忆中只有茫茫的白雪,火一般与湖蓝色的旌旗交织。兵阵一字排开,苍云衣着模样的浩气指挥骑着白马立于军前,沉默地凝视着他。
第二日。
浩气进攻昆仑的第二日。
这苍云就领着主力军从山底一路打到了要塞。
霸刀抿着唇,衣衽被风鼓动得猎猎作响,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色厉内荏。
被逼至此境地了,只能殊死一搏。
这是条半山腰的谷道,两侧雪山高耸,稀薄阳光从头顶宽敞的裂口投射下来。
像笼中囚兽,四周是虎视眈眈的饿狼。
还有面前的猎人。
“薛停云。”新亭侯的刀尖点于雪地上,沁骨的寒意似乎沿着刀身一路攀上,钻入骨髓,冷得他心脏狠狠一抽。
浩气指挥回过神来。
“叛出师门,又投靠浩气,”霸刀冻得发紫的唇一开一合,吐出冰棱子般尖锐的质问,“你可知错?”
“一切都拜师父所赐。”
所言不假。
薛停云会去浩气,有他柳钰一份功劳,但都是前尘往事,理不清的恩恩怨怨。
眼下——浩气新晋指挥是恶人谷大将的徒弟,任谁都可能把怀疑的线头引向他。有多少人觊觎柳钰的位置,他自己心知肚明。
因而他主动请命,不光是为了证明自己对恶人一片赤诚,以保住十恶总司的地位,还有……
“清除孽障……”声音轻如鸿毛,霎时被寒风吹得支零破碎。
浩气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一路西行攻入昆仑腹地,说是势如破竹都不为过。
薛停云抬了抬手。击鼓声轰然炸开,千军万马卷雷霆之势奔涌冲向那残存的火焰中去。
缰绳收紧,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柳钰。
默契使然,白马与黑马冲向对方。
盾刀猛地击在长刀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师父还留着这把新亭侯?”刀光剑影中,薛停云仍旧游刃有余,手腕翻转,迫使刀锋偏离了正轨。
这把刀的刀身是柳钰曾经手把手教他这个毫无锻造天赋的徒弟打出来的。
霸刀只作没听见,拧着眉头不语,专心防御进攻,企图找到他一丝破绽。
不得不说,苍云确实是个武学上面的好苗子,如果实打实,霸刀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多少留了手。
几回合下来,柳钰纵马远离,语气不咸不淡,“丢了浪费。”
“师父,你也知道恶人如今已经是进退维谷,为何不……”
“再来!”
含蓄而生硬的拒绝。
苍云苦笑,持盾硬生生接下了一招,力道的强势碰击,震得柳钰手腕似乎有些僵硬。
旋即他将盾一偏转,不留痕迹又让了一次,攥紧缰绳飞快远离了战场。霸刀紧追不舍,直至到浩气后方才与他过了个来回。
真是不怕被生擒。
他眼皮一抬,不经意察觉到了雪山巅上有一两抹刺眼赤色,顿时瞳孔微缩。
像火花。
绝不可能是红衣的恶人谷人士。
这里是最适合埋伏的谷道。
——炸药。
薛停云脑海里警铃大作——两侧高山,地势倾斜,若是有雪崩,双方必然两败俱伤死伤惨烈。
——铲除了“内线”,又解决了浩气进攻,于觊觎柳钰指挥位置的人来说,一箭双雕。
炸雷似的声响自不远处响起,却没见到一丝青色的闪电。晴朗的天飘着细雪,柳钰抬头,明显是察觉到不对。
草芥人命的畜生。
“走!山顶有人点了炸药桶引雪崩!”薛停云怒吼道,震得头上白雪纷纷扬落下,“这本就是个圈套!有人想以你做诱饵和我同归于尽!”
柳钰眼里清晰地映着沐着光的雪咆哮着冲了下来。
兵荒马乱只在须臾。
他的并肩作战的恶人谷弟兄若是来不及逃离,被活生生吞噬掩埋也是眨眼的瞬间。
难怪他请命时,一向爱与他争功的副将极力举荐。
“你发什么呆!”
马似乎也受了惊,前蹄猛地高高扬起,踢出阵雪尘,惶恐地嘶鸣着,将尚未回过神的柳钰颠簸下马。
“妈的。”薛停云眼疾手快翻身下马,抓着霸刀的手硬是要拽起来,“快!”
两匹马察觉到身上负担摆脱,求生的本能促使下疯狂地朝远处飞奔着。
苍云也没有把握能否逃离。浩气所在之地从未有过如此大雪,甚至柳钰带着他的时候也只是住在龙门。那飞天的黄沙,与雪截然不同。
柳钰喘着气,目光在开始冲落的雪和苍云脸上徘徊。
步速远不及雪的冲速,更何况是在谷道这种地形。千钧一发之际,柳钰一咬牙,突然将苍云抱进怀里,用身体碾着枯枝碎石。两人一路滚下,不期然偏离了正轨,直直跌落下一处山崖。
传来雪的暴戾吼声。
到底炸药不敢多用,不如真实的雪崩,可也足以埋住整个战场。
两人远离交战的腹地,倒也赢了一线生机。
背部遭受着嶙峋岩石带来的巨大冲力。
背后似乎湿了一块。
雪水?还是血?
柳钰听不清薛停云在耳边说了什么,紧闭着眼忍着剧痛,在快要落地时像是预知到什么一般睁眼,在撞上枯死的老树桩前拼尽力气将苍云推开。
薛停云也没好到哪里去,一通天旋地转后栽在了雪堆里。
边沿的雪仍旧有不少落下,厚厚的一层铺在柳钰身上。
轰鸣声近半个时辰才消去。
苍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眼就瞥到了白皑皑上那醒目的猩红。
像是把刀,剜了他的心口嫩肉。
“师父!”
他如离弦之箭般飞扑过去,双手胡乱地扒开碎雪,露出张毫无血色的惨白的脸。
“师父你……”
“吵死了……我还没死。”
薛停云松了口气,毫不犹豫解了胸前玄甲,将人贴在心口窝上暖和,同时去看背后的伤口。
——锋利碎石拉扯开的。
“放开。”
强硬伪装出的距离与警惕。
不等他松手,柳钰挣扎着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漫不经心道,“划伤了而已,死不了。你认得在哪吗?”
薛停云啼笑皆非,“你都不知道,我会清楚?”
“那走吧,”霸刀握住刀——情急之下,他也仅剩这一随身佩戴的武器,“会找到的。”
苍云跟在后头,看着乱琼碎玉似的雪细细密密落在地上,将柳钰一脚深一脚浅踩出的印子铺满。
好似几年前,他也曾这样跟在霸刀身后,行走在龙门的荒漠中,去救那些迷失在风沙中的商队。
过往如烟。
但柳钰的模样还是同初遇时的一样,眉梢。笑起来,脸颊两侧还会有小小的梨涡。
——好看。可他不爱笑。
两人似乎有意放任沉默生长,让其如铁幕般笼罩下来。
两三步距离,宛若隔天堑鸿沟。
也是。柳钰还愿意与他说话已经是莫大的快意之事。
也不知苍云亦步亦趋跟了多久,霸刀猛然间刹住了脚步。
薛停云一不留神撞了上去,抬头,不远处的银装素裹的松林中有零星几个人影。
红黑的衣袍,嘈杂的人声。
“那里有你们的人……”
柳钰突然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别说话,”霸刀矮了他些许,湿润温暖的呼吸气流缓缓升腾,隐隐约约成了些冷凝的白雾,“他,就是放炸药那批人中的一个。”
薛停云偏了偏头,干燥而柔软的唇不偏不倚擦过冰凉的耳廓。
但谁也没有心思去留意——狗的吠声似乎朝向这个方向。
——以这动静来看,不是仅有一把刀的两人所能对抗的。
紧随而至的是人的吼声:“有人在那!快去看看!”
“走!”
副将一批人似乎动作更快,猎犬的叫声逐渐被放大。
“是柳钰!副将说了要生擒!”
霸刀下意识将他往身后一挡,低声道,“你藏起来,我引开他们!”
薛停云是浩气的人。如果两人齐齐被抓,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苍云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你想些什么不沾边的玩意?我能藏哪儿去?!”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柳钰回头的罅隙间,不远不近处泛冷的银光夺取了薛停云所有的注意力。
——唐门的暗器。
“有——”
一句话已来不及说完,他紧攥住霸刀的肩,堪堪将心口移开劲风骤停处。
躲闪不及。
利箭刺穿血肉的声响细微,而突兀。
他闲不下来心疼,趁着人还未近上前,咬紧牙关连拖带拽将霸刀带偏离树林。
“他好像有帮手。留人守住这块,其余的回去上报副将大人,让他再派些人手来。”
柳钰不吭声,背后火烧火燎似的疼痛,心里却是腊月寒霜。
什么样的头就带出有什么样的手下,竟然放弃绝佳的生擒机会——怕是担心自己那值几吊钱的命一不留神没了。
肤浅。
箭头上的麻药逐渐渗入,引得他一阵心悸。稍不留神,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了个跟头。
薛停云注意到他的不稳,二话不说蹲下身将柳钰背上。
霸刀身形僵了僵,却也没异议——此时也不应再因心存的那些芥蒂而闹别扭。
搜寻的人果真没有追来。
要再找到他们怕是还要费一番功夫。恶人谷与浩气盟必然会派人来搜寻生还的人,若是能碰上了,准有一线生机。
只是……
猛烈药效直冲头颅,随着时间的推移,柳钰不光是手脚发麻,头脑甚至也开始浑浑噩噩。
好容易寻到个歇脚的山洞时,天已经黑了。夜里愈发阴冷刺骨,一张口,就有渗人的冷风直灌喉口。
薛停云专拣着往有山的地方走,此时柳钰不甚清明,更是说不清这是哪。苍云走到洞口,放眼望去,四下里尽是白茫茫一片,剔透的冰倒映出圆盘似的月。
凄冷,苦楚。
功名,利禄,众人所盼。得来究竟有何用?死后均是一抔黄土,那只是图生前那短暂时日的奢靡享受?
他回头看了眼蜷缩在角落的一团紫白色绒球似的人,眼里多了几分柔和。
——像被抛弃的幼兽,取暖。
霸刀背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过了,只被简简单单包扎了起来,此时已经形成了些深红的凝血。余毒清不净,仍旧麻痹着神经与肌肉,若是再碰上那群人,恐怕凶多吉少。
但不被人寻到,同样是必死无疑。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柳钰并没有睡去。
相反,他逼迫着自己保持清醒。
——睡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混沌中,他感觉到一股温柔而坚硬的力量。
谁?
薛停云?
“你让我怎么办才好,”苍云将他的脸紧紧贴在胸口,一手抚上那头黑色的短发,“师父,每次被人算计时你总不会去怀疑。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柳钰畏寒,白净得辨不清年龄的脸冻得通红。他无力地抬了抬眼皮。
“师父?”
“……别叫我,师父……”
薛停云哑口无言。是了,柳钰早已经说过不想再听到这两个字。
“你做的什么混账事……还有脸叫师父……”
霸刀喃喃自语般,漆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许久未曾触碰过的记忆。
他也没有力气再去阻止自己回想。
——似乎是五六年前。
洛道的天阴沉而灰黄。
柳钰是在河道旁碰着苍云的。
那时恶人风头正盛一路进攻至秋雨堡,霸刀身为副指挥参与其中,刀锋上的血还没干,就在尸骨中见到了他。
十五六岁的孩子,踏在断气的红衣教徒身上,眼中有着与年龄不相匹的嗜血戾气。
像爪牙未磨的幼狮。
——必定是个好苗子。
“一个人?”
苍云抬头盯着他。
“爹娘呢?”
少年啐了口唾沫,用脚尖碾了碾。
“没了。这些畜生干的。”
“我缺个徒弟,”柳钰笑了,嘴角露出两个柔软白皙的梨涡,“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苍云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从地上拾起一杆旗,猛地插进土堆里,冷笑一声。
“想做我师父?可以,先打赢我再说。”
眼前画面翻天覆地地变化,霸刀昏沉中又见到了——
唷,是他与薛停云闹翻的那天。
他破门闯入苍云的屋里,一眼便注意到后者慌乱想要收拾起来的画卷。
“给我。”
他早从下人口中听闻,他的徒弟对他……
薛停云胸口剧烈起伏着,罕见地忤逆他。
柳钰毫不犹豫伸手夺过。
直至看清上头的内容后,柳钰一张脸顿时青红交错,气急败坏地喊道:“薛停云!你在做什么!”
画中是旖旎暧昧的场面,两个男子半遮不掩的身躯交叠在一起,明显是在……
而且这两人很眼熟……
——他和薛停云。
柳钰瞪目结舌,气得话都说不全了,“你……”
“师父,我喜欢你。”
他嘴唇分开,又合拢。
“是画上的这种喜欢。”
猛力将他狠狠一撞,他措不及防被抵在地上。
男人扣住他的手腕,沉默而专注地凝视着他。
“薛停云!你是我徒弟!”
苍云眼中的平静有一丝龟裂。
“可我爱你,与师徒无关。”
——死寂。
然后呢?
似乎有个吻落在唇上。
可又算不上亲吻,几乎是野兽般的撕咬。
一个拼命挣扎反抗,一个拼命压制紧逼。
再然后,他就把薛停云赶出恶人了?
柳钰头痛欲裂,低低地呻吟着,无意识地握住了揽住自己的那只手。
“师父别睡,这天里睡了怕是就醒不来了。”苍云吻了吻他的眉眼,心里满是苦涩。
“你……为什么去浩气。”
“你说过想要想匡扶正义,在恶人、在苍云中哪儿做不到?非要去浩气盟。”
薛停云蹙起眉头,“你别说话了。”
柳钰却好似是被揭开了伤口般,疼得剧烈喘息着,“我当时是气话……恶人与浩气没有一方是绝对正义的,但要追随自己的本心,你……”
“你还能走吗?”苍云打断了他,不容许他再继续回忆。
柳钰连连摇头,难得依偎在男人怀里,冷得直哆嗦,“我……好累……”
“我背你。待会走的时候把刀丢了吧,太重了。”
“不行……”那是你送的。
“而且我,我走不动了……”柳钰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长时间没有水源,他嗓子疼得冒烟,一说话就牵扯起一股血腥味,“你,走吧,不带着我,你能走的……我待在、待在恶人,就只是为了我师父……你师祖的期望,让我带领恶人谷赢一次……现在完不成也就,也就罢了,你、你走吧……”
昆仑是恶人谷的据点,即使浩气有人来搜寻,也绝不敢大张旗鼓,薛停云不走,被恶人的人发现便只有被生擒这一条路。
薛停云回绝得干脆,“不可能。”
“师父,从前我同你说我喜欢你,你权当笑话,告诉我只要我能与你并肩作战,站在同一高度了才配得上说喜欢。”
“现在我做到了。”
柳钰脸色白得渗人,体温似乎在逐渐降低。
苍云的心拧成一团,含化了雪,不再顾忌什么,四片唇瓣贴合在一起,将温热的雪水渡入他的口中。
“你,是我……徒弟……”
柳钰阖着眼,眉头皱紧,又舒缓开。
“柳钰,”苍云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到底是因为师徒的关系对感情三缄其口,还是对我根本没有感情。”
“曾经,我从未背叛过恶人,也从未背叛过你。”
柳钰睁了睁眼,黯淡的眼神似乎燃起一丝火苗。
“我要告诉你多少次你才相信,师父,我喜欢你,”薛停云将他揽入怀里,竭尽所能想暖和他,“绝不是师徒间的情谊,是想与你共度一生。”
“能原谅我曾经的越界吗。若是不能,我……再也不会出现在师父面前……”
柳钰拼尽全力摇摇头,发出了个破碎的音节,“我……”
话未结束,已是万籁俱寂。
苍云愣住了,下意识去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三年了,他都不肯原谅自己。
一点也不肯。
寒风如刀,剖开了他心脏最炽热的部分,鲜活的血喷涌而出。
“好。”
薛停云从腰间摸出把匕首,在腕上开了个小口,小心翼翼地递在霸刀唇边。
“我等会带你走。”
——我没有不原谅你!
柳钰试图张了张嘴,却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反而泉似的水流缓缓流入口中,裹着股腥味。
血。
谁的血?!
“我带你去找恶人谷的营地,他们抓我便抓我吧,要杀要剐听凭处置。”
柳钰失去意识前,只朦朦胧胧听到男人一声叹息。
“我放不下心等别人来救你。”
“将军,既然您说您意中的姑娘是位豪放不羁的女侠,您又如此想念她,为何不接她来雁门关?”
苍云怔了怔,一声叹息,“我很多过分的事,他不肯原谅我。”
下属一根筋,也不清楚具体,笑得灿烂:“您都听她的话来雁门关了,怎么说也是故人,姑娘家的哄哄就好了。”
“故人?”
苍云喃喃自语,踱步于案前。
“也只应当是故人……”
“薛将军!”
他倏尔停下了脚步,福至心灵般猛地回头。
——企图阻拦的将士身边,是风尘仆仆披了一身雪的男人。
目光透过了滚滚前尘,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身上。
“在下拦不住他——”
“薛停云,”霸刀脸上仍旧是终年不化的雪,像雁门关墙头上反射出冻得几近白寥的冰,“你们军营就这么轻易把人放进来?”
苍云错愕,半晌失神。
——他曾与下属吩咐过,若有位名为柳钰的霸刀弟子来,谁都不要拦他。
“我可没说原谅你,你就打算逃之夭夭?”
缄默。
薛停云摆摆手示意下属退去,“你想如何。”
“叛出恶人一事,你以来雁门关从军来抵,但你对师父怀二心的事,不可能就凭你一句话了断。”
话语中没有半分恼怒。
“况且,过年了,人家家团团圆圆的,你为人徒弟却半点表示也没有——怎么,学有所成,想出师了?”
霸刀身后露出个旗帜的角——薛停云在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杆大旗猛地插在了地上,旗帜晃了晃,被营帐外适时吹开的风招展开来,扬起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几千个日日夜夜交替流转,自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
彼时的霸刀,额前短发遮了些眉眼,后头利落地扎了起来。手一伸,将双刀拔出,算是应了战。
还是那个人,站在自己眼前,及背的长发飞散开来,残雪纷纷扬落下。
“想出师不做我徒弟,先赢了我再说。”